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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渐良之死

    “廖队长,原来是这样清闲,看来一准有好事,是不是中了六合彩了?”施一行一抱拳,“廖队长一向可好?”

    “托县长的洪福,还凑合!你是贵人,怎么能落脚警察局这种动粗的且有血腥味地方来,歪好你也算个文明人,怎么?有事?”

    “坐下来说!来人,看茶!看坐!”

    “不客气,廖队长最近是吉星高照,财运官运会亨通,但凡与血腥有关诸事,不宜沾染,你们警察局的事,自然由局长、处长他们一竿子来定夺!”施一行坐下,把递上来的温吞吞的茶杯在手中把玩,“旧事我就不再重提了,还请廖队长高高手,放陈渐良一马,有人替他求情,卖我个老面,把这事做得微妙一些,上上下下得安,让它如风一缕,翻篇而过,可好?自然,好处少不了!”

    “什么人要这样帮他?可否透露一二,不是我不抬手,是他自己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阎王爷的生死簿上,别人要擦要抹,恐怕不合适吧?”

    “我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,你也就那么随口一听,放与不放,与我无关,只是今天这晋升的路……”施一行用右手食指指指天花板,“掣肘的事,难免会有,终归会好事多磨!按说我就是一个师爷,替人拎瓶打酱油的,不该唠叨这事,但凡事有其两面性,当然,你后台硬,二公子何许人也?这高枝咋让你一个高攀上了?不能再说下去了,再说我不就成了法海了?”然后,用手掌在廖青云手面上拍两下,“还请廖队长口下积德,不要在沈县长面前多言,日后用得着我的地方,定当不惜余力周全!当我没说,我就是玩来啦,廖队长,青山不改,咱绿水常流!”施一行站起来,摇摇晃晃出去。

    “师爷,这事我真作不了主,我头上有天。”

    “没事的,我知道你有难处,钱二公子是什么人?他陈渐良福浅命薄,老天爷也救不了他!”

    难道说是单德州?他后脊背发凉。单氏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他的出奇不意,他们总躲在暗处,不知什么时候,就……廖青云一时乱了方寸。施一行通匪?这样一想,就害怕起来,好事多磨,再等等?看看火候?

    时隔一日,夕阳跌出门坎,施一行居然跑到廖的家里,廖青云脸扬上天,等他说辞,施便就不说,不想旧事重提的样子,“施师爷这是……?”

    “路过,赶巧,知道你家在这儿,就过来凑个热闹,没打扰到你吧?”

    “不算吧,我正愁无事打发这时间,你就来了,正是时候,这几天天不错,无风且无雨,平静得很,一片祥瑞之兆!”他干搓着手,既不看座,更不倒茶,而是往花园里走。

    “人无远虑,必有近忧!人哪,不管是谁,都不能挖坑,将自己埋了,得走一步,看三步!”

    “师爷这话有所指,何不撂句明白话?”

    “随口一说!”

    “我咋这么不信呢?听起来怪怪的,与陈渐良有关?”

    “谁是陈渐良?我把他给忘了,要不你提醒一下?”

    “忘记了好,这话就曲里拐弯说到这儿,师爷,我是磨小不压麸,我上面有处长、科长,我算个什么呀?你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个人,究竟有什么背景?我不知道,你要想施以援手,必须去局长那儿,他点个头,这人就活蹦乱跳,他摇个头,这人就得死翘翘,一切全在须臾之间,跟我磨叽,犯不上。”

    “你看看,我说我忘了这个人,你非要给我提个醒,其实,他的生与死,与我何干?咱不谈这个,廖队长,你家花园里,真是姹紫嫣红,争奇斗艳,不错,我走啦,赶时间,不打扰了!”施一行说些奇奇怪怪的话,一抱拳,走了。

    望着他背影,廖青云说不出来的酸楚。

    抓陈渐良,算是密捕,知道的人,应当很少,施一行怎么知道的?且不藏着掖着,进门直奔主题。应当与沈海南没什么关系,沈这个人城府不深,做事喜欢直来直去,投石问路,不是沈的行事风格,这一点,倒象是施一行自己,是谁在施跟前花了大价钱?薛彪嘴敞,不至于如此这般,再说,他是千叮咛万嘱咐,会是谁?他反复想那天情景,麻砾胡同本就僻静,没看见过什么人,这事怎么透着怪呢?难道是那一扇扇临街的窗户惹的祸?要想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?是施一行诈计?或许从一始他就不设防,漏了?施一行在捕风捉影?还是真的有确凿的证据?背后究竟是谁?不会是沈海南,难道是……单德州这些年风头正劲,兵强马壮,官府拿他们也没办法,一些走码头的,为了一些碎银子,纷纷倒向单,那条通往财富的路上,经常能见到单的影子,连官府也忌惮几分,要运个物资,必须重兵压境,如临大敌。

    象遵守潜规则一样,一般情况下,是井水不犯河水,官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彼此相安无事。堂堂的一级政府,平时官威赫赫,这种时刻,也会默许单德州在这条官道上横行无羁,很多人论及这事,大骂政府无能,助长了单氏的嚣张气焰,无论那些热血爆棚的人怎么骂,官府就是不言语,末了来一句,“官府有官府的办法,各位稍安勿躁!”,许多人涎脸嘲笑。

    施一行号称官场智多星,这么多年给沈海南出了不少好主意,深得沈的信任,甚至插手西凉县官场布局,许多人加官进爵,私下里走他的码头,西凉县一度出现新气象,钟泽对于施一行颇有微词,甚至多次公开场合下,批评施一行,沈海南笑而不语,虽这样,施一行对于剿匪一事,只字不提,许多人不解,难道说单氏羽翼已丰,剪除会两败俱伤?亦或许,他深谙此道:剪不断,理还乱?这里头水深啊,不是谁都能看透的。

    廖从心里看不上单德州等人,认为他们就是乌合之众,官府在这上面三缄其口,实在是有辱官威,但他也知道:自己身份低下,没有权力调动更多资源,就算是耗尽满腔热血,也没人听,他以玩世不恭的心态,有时枪里夹鞭,说一两句硬话,陈渐良难道是块敲门砖?以这个人平时威望,土匪不会为了他去伤筋动骨。这个人可恨之处在于:通匪,行方便之门,为了苟活,在土匪那儿,也是吃软饭的主,受尽辱,趟开去神州之偏门之路。

    薛虎能单枪批马,扛的是二公子的牌子,单德州知道:二公子背后有钱绪军这面虎皮大旗,单再豪横,也是拿人头兑汤,看客下菜,许多年前,曹家集一战,单氏损兵折将,一个白丁,居然能令动行动队,这力量不容小觑。这里头的事,象七拐八拐的地道,没有阴阳眼的人,哪里能看透?

    廖青云把许多记忆残片串连在一起,吐出了一口气,立刻抓起电话,给监狱长打电话,把陈渐良送地下监狱。

    “为甚?”监狱长不解,甚至连软搭腔都没有,心里却是十二分不服:你算是干吗的?一个小小行动队长,敢这样大言不惭命令我?凭啥?

    “别问啦,这是县长命令!理解要执行!不理解也要执行!”

    哼哼!居然敢挂他的电话,监狱长对着听筒咬牙切齿,“你他妈的算是干的?老子就是不听,你能怎地?老子入行时,你他妈的还在尿尿和泥玩!”咔一声,把电话挂了。

    英雄不问出处,有时候就是绝妙讽刺:许多年后,廖青云成了局长,而监狱长还象蚂蟥趴在这个位置上,当年他看不上的行动队长,越过他,高开高走,监狱长捶胸顿足,他哪里知道廖会有这么一天?他目不识人,怪得了谁?

    陈渐良就象一枚落入窨井里的石子,成了廖青云猫抓老鼠游戏中的一只钻地鼠,羁押着他,有几分秘密,别人从地面上再也探听不到他任何消息,一度不少人都认为他被秘密处决,而象就象老鼠,在别人不知道的地下,长年累月逃避阳光照射,一个人在幽暗里,象只寄生虫,很多时候,被人忘记,浑身脏兮兮,经年不沾水,既不洗澡,更不洗脸,周身长满虱子,他灵活从这边跳到那儿,偶尔有狱卒送饭或点亮头顶的油灯,有梯子直通下面,但梯子用一下就会被抽走,在阴暗潮湿里,他一个人狂哭过,狂笑过,廖青云是他嘴里一块嚼不烂的死肉,反反复复地骂,反正没人听见,就算有,也没人通知廖青云,一年后,在这种非人生活折磨下,差不多所有人已经将他遗忘之时,只是茶余饭后,认识他的人,或听说过他的人,还偶尔会谈论起他,象风中曾经弥漫的烟火气,给人以想象,他已经在地下深处时儿清醒,时儿迷糊,他经常叫着自己的名字,以训斥者口吻,训戒自己。

    “陈渐良,你忒不象话了,你怎么能为了自己苟活,把你亲亲哥哥,卖给单德州?你不是人,你猪狗不如!瞎披着人皮!”指着远处黑影大骂,“你不要以为躲在暗处,我就不知道你藏那儿!我告诉你:没有石墙不透风,人在做,天在看……”

    有时跪在那儿,嚎啕大哭,狂扇自己耳光,“我猪狗不如,我黑了良心……”

    陈渐良在狭小的空间里,自我折磨,很多时候,廖青云就把他忘了,一忘一年,也是常有的事,偶尔想起来,问些情况,并吩咐狱卒,不要亏待他,那些人当差,口头答应,人糊于事,廖又如青风一样,刮一下就走,哪里有空关心这等无关大局的破事?遗忘是一种态度,必须学会遗忘,才能更好自我完善。

    十一年后,廖青云已经从一个热血沸腾的毛头小子,脱去青涩,变得油腻,从队长升为局长,春风得意之后,想起了陈渐良还在地洞里,要亲自去看看此人,并动了恻隐之心,准备放了他,没有想到:陈渐良已经死了,在有限的空间里,挂在高中,偶尔有风初渡,加之年久失修,那洞眼已经四下漏风,他被风吹成人肉干子了,狱卒换了一茬又一茬,陈究竟是自己吊上去的,那么摇来晃去,还是死后,别人挂上去的,不得而知,蓬头垢面,被人抬出来,重风天日,象木乃伊,往墙上一靠,竟如卫兵立着,因水份抽干,谁也认不清是谁?

    “怎么办?”监狱长走路打晃,狱中事无巨细,恐怕逃不出他视野,但他却问,“廖局长,这人是谁呀?我们监狱中有这人吗?嘴歪眼斜。”

    “整口薄木棺材,埋了吧?”他叹口气,“晦气!今后要加强监狱管理,坚决杜绝此类事情发生,监狱长,你要亲力亲为,从今天起,就文明起来,他虽是犯人,也是有权力的,这是个不小的漏洞!”

    “赶紧的,抬走!廖局的话,你们敢不听?我看你们真是不想混了,今后,以廖局马首是瞻!”

    第9章:

    1

    时间宛如白驹过隙,时日蹉跎成歌,它时而忧伤,时而激越,时而高亢,时而低吟……让人扼腕长叹,拍案叫绝,怒骂嬉笑,慷慨激昂……春等三露;夏接五雨;秋沐稔风;冬拾凝霜,日子在深深浅浅,跌跌撞撞,不经意,蓦然回首,天地依旧,人已经垂垂老矣,无法做到与恩怨和解,就如火山喷一阵而熄灭。

    1936年隆冬,阔别二十一年史凤琳,骑着黑马,在太阳照耀下,回到了黄花甸子,他穿着军装,体态有些发胖,许多人愣是没有把他认出来,些许白发染上头梢,陈梅梅当街正在给店里的伙计训话,冷不丁一抬头,看见一名军人,愣一下,这人是谁?要干什么?不一会儿,一小队兵实枪荷弹,齐刷刷跑过来,其中,一个当兵往他跟前一站,行个军礼,“特派员,这就是你的家乡黄花甸子吗?”

    “正是!”黄花甸子有了些许变化,但整体格局没有变,他的目光如潭深邃,直直对着李墨香家。牙骨绷多高,“二十多年了,它土头灰脸,还是老样子,爱它有多深,就恨它有多切!”

    “太太,你看他象不象一个人?”杨坚强问。

    “象谁?”

    “史健久,他恐怕是史凤琳,这么多年,都说他死在外头,你看他的眼神,看的可是李墨香家?”

    陈梅梅哆嗦一下,这么多年,黄家和史家,勾心斗角,已经在明面上,尽管史凤扬做了土木镇中学校长,娶的是钟玉秀,但在生意上,黄家始终压着史家一头,前年,略显老态龙钟的史健久,不知怎地,一跤从车上跌下来,没撑上三天,就一命呜呼了。

    请李济通看过,他扎了一针,拔出时,一团黑血,象箭射在地上,然后摇头,“死于急火攻心,气血不畅所致,没人救得了他。”

    黄家和史家恩恩怨怨,似乎随着史健久的死去,偃旗息鼓。

    史凤扬和钟玉秀一直在学校里,他们生有两子一女。似乎从开初,史凤扬就远离了这对并不匹配的对手之间的没有硝烟的战争,他醉心于教育。

    小桂花和史亮结了婚,仍在史家帮忙,史柱早已没了踪影,天南海北,是死是活,说不清。

    当史凤琳带着这些人,耀武扬威从大街上呼呼啦啦去史家,不少人跟着看热闹。

    “太太,外头来了一队兵!”小桂花慌里慌张,跑过去,告诉白发苍苍陈秀莲,她当时正迷缝双眼,在堂屋门前晒太阳。

    “什么?什么?兵?哪来的?”

    “不知道!”

    “让他们走,我们养不起闲人。”

    “妈!是我!”

    “你认错人了!”

    “没有,我是你大儿子史凤琳!”

    “什么什么?你再说一遍!”

    “我是史凤琳!”他往下一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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