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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1 他叫周旭

    一人一猫读书到太晚,江小鱼窝在亱莲枕边就那么沉沉睡了,连惯常的鸡鸣都没能将他唤醒,再睁眼时男人已不在身旁。

    他将脑袋搭在爪上,迷蒙着眼望向窗外。一缕光被云牵着,影影绰绰扬在脸上,他大张着嘴打了声哈欠跳下床。

    陈一曲站在楼梯旁拿着鸡毛掸子扫尘,见江小鱼下来了他板着脸就想凶,可话没出口又记起他昨夜里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儿,嗓音卡在喉咙里转了个弯道:“早饭在食盆里,自己去吃!”

    江小鱼半昂脑袋斜着他瞅,怀疑他被燕飞浪传染了。陈一曲恼羞成怒,用脚踢了踢他的屁股,催促道:“还不快去!”

    “知道了。”他被推得四爪踉跄,嘟囔着踩了他一脚。

    院落中不知何时多了几缸荷花,紫的白的黄的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略带绿意的幽静花香,有些像昨夜亱莲身上的味道。

    江小鱼想到这,嘴里嚼着的动作停了,伸出一只爪子挠了挠有些发热的耳朵。

    一只狗脑从旁探头,盯着江小鱼碗里的鸡蛋汪了一声:“狗也吃!”

    江小鱼裹了裹嘴巴,给它挪了位置,“都吃了吧,猫吃饱了。”

    傻狗狼吞虎咽头都不抬,江小鱼问:“哈士奇,你之前出门去干吗了?”

    狗脸呆着像是在回忆,半晌汪了一声:“狗去比赛!得了第一!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还能比赛呢?”江小鱼吃惊,“什么比赛?”

    “不知道,反正狗厉害狗第一!哥哥也说狗很棒!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哥哥又是谁?”

    哈士奇扭着脑袋对着身后打了声响鼻,“狗哥哥!”

    叼着烟路过的燕飞浪心里得意,其他狗闻到他刻意释放出来的信息素全都吓得失了态,让哈士奇白捡了个登陆冠军。他想炫耀,又怕搭腔露馅,一时间面目扭曲。

    好在江小鱼习惯了这人总是卡词和面部神经抽搐,只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也没往心里去,他听见前院有声响,爪子一撂走了过去。

    是季妄安,他抱着泰迪,一人一狗看着都没什么精气神的样子。

    “我带棉花去做SPA,多买了不少东西,给小猫用吧。”他将礼品袋递给陈一曲,棉花看见了江小鱼,从他的怀里跳了出去。

    “哎呀二爷的脸色怎么这般差?”陈一曲虽不知详情,但都是亱阑生的,见状他心有不忍,“进来喝口茶吧,去去燥。”

    见主人进屋,棉花丧头搭脑地问江小鱼:“猫老大,你偷主人的手机干什么呢?”那天场面虽然混乱,但他看得清楚,是眼前的黑猫趁机将东西偷走了。

    江小鱼嗫喏了几下嘴角,好一会才说:“猫有必须拿的理由。”

    泰迪睁着眼看它:“你是不是要伤害狗的主人?”它不傻,它知道主人因为手机丢失的事情已经很久没有安眠了,他总是在夜里惊醒,而后抱着它哭泣。

    江小鱼不知该怎么回答,他知道自己所做即是正义,可狗知道什么呢?它只是爱自己的主人,全心全意。

    “抱歉。”冷气从通风口涌上,他低头看着自己黑色的爪子,有些僵硬地张合了几下。

    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泰迪的眼眶掉落,它比江小鱼大不了多少,却能哭地要命,哭得跟在江小鱼身后的哈士奇被吓得不敢靠近。

    “汪!坏狗被小猫打哭了!”它被泰迪咬过。

    燕飞浪灭了烟,心里倒是没多少惆怅,他又不是爱心泛滥,季妄安自作孽不可活,就是可怜了这狗,是个通人性的。

    “走了,哥带你去跑步。”他拉着哈士奇转身离开。

    泰迪趴在地上哭得一抽一抽的,哽咽不清地说:“是狗的错,狗……狗不让你进房间的话,你就偷不到手机。是狗不好,你别伤害主人,你伤害狗吧。”它当时明明看见江小鱼偷手机了,却一时没反应过来没有出声,如果它拦住了它,那主人根本不会这样害怕。

    江小鱼说:“不是你的错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你的错,都怪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也不是我的错。”他突然明晰了,错的不是泰迪,不是借他车的亱莲,不是交出手机的亱阑,更不是他江小鱼,错的是季妄安。他不仅伤害了别人,还将错误幻化成矛,伤害了爱他的人,尽管这可能并非他的本意。

    他想到了亱阑,想到了她的行为,她应该也是煎熬的,可她是索尼娅,她在通过某种方式,规劝拉斯柯尔尼科夫自首。

    “你的主人犯了非常严重的错误。”江小鱼趴在泰迪面前,摸了摸它的脑袋,“他要为这个错误承担责任。”

    “可能是几年,可能会是更久。可被他伤害的人,永远不会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*

    江小鱼久久未等到刑侦那边的动静,忍不住给金戈打了电话:“还没移交检察机关吗?”

    “暂时不能移交,缺少关键证据。”

    江小鱼心中荒谬,“那你告诉我还需要什么证据?”

    金戈叹了口气:“师父知道你心里不忿,但你先冷静下来。周旭的遗体和尸检报告已毁,官方定论他的死因是溺水,即便现有视频能证明他生前遭受了性侵,但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是在这一过程中丧命,继而被抛尸。若是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草率将案件移交检察机关起诉,不仅有可能因证据不足被驳回,还会打草惊蛇。”

    “而且……”他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烦躁:“死者家属的意愿变了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“死者外婆不打算翻案了。”

    江小鱼头脑充血:“这是刑事犯罪!是她想翻就翻,想不翻就不翻的吗?”

    “人家有自己的苦衷。”

    江小鱼无法理解,他决定自己去找。

    周旭是本地人,家在一个环境相对老旧的小区。江小鱼一口气爬上了五楼,临敲门时才生出些局促来。

    他一头脑热冲了过来,却不知敲开门后该说些什么,犹豫再三还是按了门铃。可门铃没响,应该是坏了,就这几秒之间,江小鱼鼓起的勇气泄了个干净,他有些沮丧地转身准备下楼,却听身后门开了。

    “你是?”周旭的外婆刚巧要出门扔垃圾,她苍老的面庞露出一丝迟疑,随后问:“江警官?”

    江小鱼一愣,“你认识我?”

    “当初我报案时金警官指给我看过。”她记得他说:“看见那个人了吗?他叫江小鱼,他会负责还你孙子一个公道。”

    江小鱼伸手接过她手上的垃圾,低着头说:“我帮你扔。”

    周旭的外婆在他身后说:“谢谢你啊。”

    等到江小鱼上楼时,刚到拐角便看见她依然站在门口,像是守着什么。

    “进来吧。”她把家里的空调打开,“我和老头子耐热,你们年轻人火气旺,先休息会我去给你洗个苹果。”

    江小鱼连忙起身,“不用了,我待会就走了。”

    老人不听,依旧洗了个红彤彤的苹果递给江小鱼,两人肢体相接触时,江小鱼碰到了她的皮肤,苍老,没有光泽,无生气的。

    “江警官来是有什么事吗?”

    江小鱼捏着苹果,低着头说:“我听说你不想翻案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的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啊?”他抬起头,有些急促道:“我已经找到线索了,很快便能将嫌疑人缉拿归案,为什么你不想翻案了呢?”

    她看着江小鱼笑了一下,瞬间,泪水就这么顺着松垮的脸颊滑落在嘴角扬起的弧度上,“因为我已经没了孙子,我不能再没了老头。”

    她带着江小鱼走进卧室,指着床上瘫痪的周旭外公说:“结肠癌早期,医生说尽早治疗治愈的可能性很高,小旭就是因为没钱给他外公治病才急着打工的。”

    “江警官,我不想往后的日子里自己一个人。”她侧头抹了把脸上的泪水,像是怕将老头吵醒又把门带上,抑着哭,笑道:“我收到了短信,只要我放弃翻案他会给我一大笔钱,足够周旭外公的手术和中风复建。”

    江小鱼知道这肯定是沈挈那帮人发现手机不见后想出来的应对方法,他觉得自己有些愤怒,又有些惶然,“那、那就不翻案了吗?”

    逝者已逝,留下的人依然要生活,他觉得自己能够理解,可他又觉得自己有点恨。那种感觉就像那条小白狗死的时候,他没有能力养它,没有能力阻拦别人害它,眼睁睁看它被烹熟,骨头被当做厨余丢进了垃圾桶。

    “江警官,我谢谢你,谢谢你为周旭努力了这么久。”她哽咽着几乎说不话来,“可我,可我不想一个人啊,我想过和老头子一起死了算啦,可那样谁还能为小旭扫墓呢?他刚埋进去啊,刚埋进去,一点纸钱收不到的话,我的小旭在下面该怎么办啊?”

    “啊?他该怎么办啊?”

    江小鱼被她的问得无处可逃,从未有一刻他像现在这样如此深刻的认识到:他是坏人的玩具,他是案件的死者,他是陆挽晖的功绩,他是他经手的第一个案子。

    可他,本是周旭,是人所爱之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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